【聯合報╱游東龍】2012.09.07 04:29 am
在漆黑而又空曠的浴室裡,因為沒有穿衣服而無路可逃的我,心裡祈求,千萬別進來,千萬別進來! 那時我就讀軍校大學一年級,人稱「新生」,新生走路轉彎一定要轉九十度的直角,任何椅子都只能坐前面的三分之一,開口講話的第一句,都必須說新生游東龍報告,而全校任何一個學長,都可以把我叫過去訓斥一番。
軍校生洗澡都是團體行動,全連穿著短褲拖鞋,帶著臉盆和盥洗用具,先在連集合場集合,一班一班依序進入浴室。 浴室是一棟獨立建築,一個長方形的大房子,沒有任何隔間,裡面很大,長有五十公尺,寬有五、六公尺。浴室裡面有個長方形大水池緊靠北牆,高一公尺多一點,裝滿了水,像個游泳池,浴室的東西面,各有一扇門,南面有二扇門,浴室南牆有許多一格一格的置物櫃。
那一晚,因為出公差,來不及洗澡,到了晚上十二點,身上濕黏燥熱,實在睡不著,於是爬起來,先向安全士官報備上廁所,獲准之後,離開寢室,準備潛入浴室沖個涼。 這要很小心,萬一被抓到,那就是目無國家法紀,敗壞軍人紀律,會被修理得很慘。一路潛行無聲,終於順利進到浴室內,把衣、褲、拖鞋脫下,又從置物櫃中找到一個空臉盆,打起水,正準備往身上沖的時候,赫然發現,在外面路燈的照耀下,浴室西門的毛玻璃上出現一個影子。
我心中驚疑不定,莫非是有人要進來?輕輕把水盆放下,眼睛盯著那道身影,在漆黑而又空曠的浴室裡,因為沒有穿衣服而無路可逃的我,心裡祈求,
千萬別進來,千萬別進來!然而根據墨菲定律,怕什麼就會來什麼,門慢慢被推開了,束手就擒絕非男兒本色,巨大的壓力終於打破了固化的思維,我一撐一跳,終於在那個人進來前,又輕又巧、無聲無息跳入水池中,還帶著臉盆,並依照受過的軍事訓練,緊貼靠近來人的水池角落,依他的視線,做最大的隱蔽,心中祈禱他只是路過。
無聲地窒息而死 難度實在太高了 接下來,一個好消息,三個壞消息。好消息是他沒有開燈,所以沒有發現潛在水池中的我。壞消息一是藉著外面路燈的餘光,我看見他手上端著臉盆,顯然是來洗澡的;二是看他動作沉穩,不顧忌發出聲響,若非長官即是學長;而最壞的一個消息,是他正對著我這個位置走過來。 當他愈走愈近,我也別無選擇,深吸一口氣,全身緩緩沉入水中,從水中看見一個臉盆慢慢擺在水池邊牆上,我可以再憋一下,再看到一隻手從臉盆裡,拿出漱口杯,這時候,我已經快沒氣了,再看他從漱口杯拿出牙膏和牙刷,我知道我只能在窒息淹死和勇敢站起來之間,做一選擇。其實路只剩下一條,因為在這種情況,要無聲地窒息而死,難度實在太高了,我唯有勇敢站起來,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……可是,接下來的事令我目瞪口呆。
當我勇敢站起來,已經做好被痛電一頓的準備,可是,我什麼都來不及說,就聽到一聲尖叫,然後是臉盆和漱口杯掉地上的聲音。我把眼睛的水抹掉後,只看到一條光溜溜的身影,倉皇往西奪門而去,像一隻受驚的兔子。顯然突然從水中出現的我,把他嚇壞了。
第二天,一則逼真寫實的靈異傳說開始在學校流傳,說老班長在二營的浴室遇鬼了。
第三天,加強版和改良版出現,
第四天,出現了無敵進化版,
第五天,事情已經被吹到沒邊了,接著,學校下令禁止討論。